贺文春
清明节前,我趁着好天气赶回老家扫墓。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迎出来,我心想一定是串门去了,于是按计划先去祖母坟山。
三年前,母亲执意回乡下老家居住,我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回去看她一次。每次,我都忍不住要劝母亲几句。
母亲前年起开始耳背,声音小了,她听不到,因此,我生气时和她说话差不多就很大声了。这时候,母亲总是说:“好咯好咯,下次不这样了。”但我知道她在敷衍我,“本性难移”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真是妥妥的。想起小时候母亲训我的时候,我也是一迭声地答应,甚至还有假惺惺的保证。当年的情景和现在惊人的相似。
我劝她,自认为是有理由的,本意是要她保重身体。其实,母亲是一个吃得苦、大方善良的好人,除了偶尔说些善意的谎言安慰别人之外,她绝不会骗人、占人便宜,更不要说有害人之心了。小时候,我觉得她真的很厉害,一米五多的身子,一清早就能砍一担百把斤的柴,从十里外的大山里担回来。生产队集体劳动,她的工分是女社员里最高的,而且是一把插秧的好手,常常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,帮助插得慢的姐妹,因此人缘极好,大家都愿意和她在一个组干活。
母亲最喜欢“送家伙”。家乡俚语“送家伙”其实就是送小礼物的意思。每当亲戚、邻居家里有人生病、受伤,或者长时间没有往来的时候,就买点猪肉或拿些鸡蛋去看望。记得20世纪70年代末,母亲带妹妹去湖北看望叔公,那里河湖汊港遍布,多的是鱼虾。母亲带回来自己捕捞的一大麻袋小鱼小虾,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这真是无比的美味。我那些天上学带饭都要加点鱼虾,分给和我要好的同学。心里喜滋滋地盘算着,应该可以吃上几个月了。但不久,麻袋就见底了,原来母亲除了送亲戚,还给本队十多户人家都送了一菜碗。我心痛而且生气,当我乱嚷嚷的时候,母亲哄我说下次带我去湖北,大鱼小鱼吃个够。
现在条件好了,母亲“送家伙”升了级,有时会换成时新水果、牛奶、古汉养生精等营养品。我们觉得啰里啰唆,母亲却乐此不疲,她说不拿点东西哪里好意思上门呢?受礼的人家呢,当然不白得,有的现场就“打发”,有的隔一阵子也提着东西上门来。母亲于是又估算,如果人家回送的礼物价值高出许多,就念念不忘要上门回礼。为此,我也劝过她,并且告诉她人家不希望这样烦琐,或者不需要这些礼物。她嘴里应着,哪里会信呢。想到她拖着骨质增生的右腿提着礼物挤公交,有时还要步行几公里,我不忍心,于是妥协,提出开车接送她。但她怕麻烦我,总是偷偷地进行。
住到乡里以后,我劝她的频率也大多了,因为她太爱劳动了。从清明到谷雨,她忙着采茶制茶,甚至背着我买了邻居一台旧的揉茶机;其次就是种菜种瓜种红薯。我的天!这种玩命劳动的模式真可怕,如果摔一跤可不得了。
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去年重阳时节,母亲摔倒了,右手腕关节碎裂,在医院住了9天。我多次问母亲怎么摔伤的,她语焉不详,只说是不小心。后来才知道是去山上采雁鹅菌摔的。我的傻母亲啊!原来,她知道我喜欢吃雁鹅菌,还想象小时候一样千方百计满足我。
祖母的墓地里,构树、竹子肆意地把根伸进空隙,已经开始萌芽生长了。我好不容易把它们清除,又用水泥补好几处破损的地方,快中午时,才精疲力竭地回家。
母亲正在厨房切菜,看到她非常疲倦的样子,我有些不解,出门聊个天怎么会这么辛苦?母亲平时喜欢吃我炒的菜,可是今天吃得不多,我对着她的耳朵,大声问她是不是感冒了。母亲犹豫了一下,说她上午去我父亲坟山砍掉了那些柴棘,可能有点累。母亲的手才好不久,怎么能这样下苦力呢?她说怕我平时没做惯,做多了手和腰会痛。
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、疲惫苍老的脸和两手的老茧,我赶紧背过脸去,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。
现在,母亲的耳背成了我的心事,尽管她不愿意,我还是决心要带她去医院好好治疗一下,万一能恢复一点也是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