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途拾遗

　　□杨国良

　　一

　　我不惧怕在春天破土，在秋天死亡。当阳光苍老，当秋风开始沉淀，当往事隐姓埋名，渐渐风化的旧时思绪，还能呈现几许浓荫?

　　多少年了，山涧的溪水，凉了唐宋风霜，暖了明清夜月。别的地方看到的胡杨，还在别的地方。坡头的雾霭散了又浓，谁流浪的梦在这里辗转反侧?

　　我默默地路过，眼前的生机没有点燃我一丝的快感。惟有过去的那些人和事，勾起了我无限的感慨;惟有过去那些爱恋的人们，已化身为蝶，在我的诗稿上不停地翩跹。

　　二

　　把青春还原，把成长还原，把爱情还原，把所有美好的事物和曾经的梦想还原，岁月走得有些匆忙，有些遥远。疼痛常常留在旅程中，留在无边的孤寂里。多年漂泊的游子，偶尔一次与家人团圆。失落和惊喜起起伏伏。一行鸟鸣，漏入远处的山谷里，悄无声息。

　　这么精致的画面在我的视野中铺开，让我无法勾画前尘旧梦，却也让我万千感慨获得一份尘埃落定。把沧桑收拢，把痛收拢，我除了有遍体鳞伤的枯枝和白发，也有一望无垠的青山和绿水。

　　三

　　我不知道能不能让灵魂撤退下来，撤退到这个远离黄狗喊叫的地方，远离麻雀闹腾的地方，去经历一次心情的洗濯;还会不会让从高处一路大声说着话下来的水，喊住我身体里将要出鞘的那把剑?让我止住一会儿的心跳，听听崖边的花开，看一大群喜鹊把好主意撒落一地，也不捡起来。

　　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场面，没有见过这么荡漾的容颜。从来也没有被熄灭热情的火，点燃过快如止水的内心。从来也没有被那些秋天的果实，砸痛我的一湾思绪。

　　四

　　我已经忘记曾经的落差，忘记曾经重重叠叠的往事。

　　生命中遭遇怎样的悬崖峭壁，才能成就一线流水的光芒?我在词穷理屈的茫然里，把命悬一线或者惊心动魄之类的词语反复温习，但我还是无法从容不迫。就像面对生死，我顿悟过，但无法看穿;就像爱，滋润过千山万仞，但有时托不起半粒尘埃。对于我们这样有过一些经历的人，最大的梦不是辉煌于某人的往昔，而是依然活得感动，活得干净，活得清澈，活得善良。即便某时落得衰败异常，也不能被虚晃的繁华笼罩骨子深处的坚持。我们平时就是这样高尚地思考，平庸地挣扎。我们感动不了别人，但偶尔感动过自己。

　　五

　　痴人说梦，我却好茶，品不出道，只偶尔认定：我们的故事隐匿在别人的情节里;我们的忧伤，潜伏在别人的春天里。往事曲折，也就沏一壶那么简单。再传奇的人生，也近似于某家沸水中一片茶叶的沉浮。但茶叶如果真的不绿呢?我们还是否闻得到历史清幽处一缕袅袅升腾的异香?那一壶浸泡乡愁的魂牵梦绕?沏一壶浓茶，我们得慢慢品，品沸水化开的那一成淡淡的苦，品慢慢扩展开来的一口雅香。品完人情再品世故，耗你零零整整一生。

　　我睁一只眼看风景，闭一只眼窥心灵。

　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，茶叶们都睡着了，那些比我懒散的绿，方在我的注视里祥和起来!

　　六

　　我要保持一种姿势，保持年少时的疯狂，为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相见，我已经修炼千年。神啊，请在我柔弱的身躯里，赐予我神奇的力量，让我梦中的翅膀，拍打你巍峨的峰峦。让我在梦中一千次翻阅你柔情婉转的神话。

　　我要拨开生命中的浓雾，拨开那些阻挡脚步的荆棘，沉淀我才华冠绝的狂野，和你创造一万次梦中的幽会，营造千年一遇的良缘。曾经刻意的矜持，执著的寂寞，忠贞的坚守，我内心的城堡已在顷刻被你的峰峦征服，被完全地融化，被彻底地埋葬……在你无限的风光面前，我已输得一塌糊涂，伤不能愈。

　　七

　　一万年以后，假如我还活着，我还会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你，看着你的峰峦堆满积雪，看着你的湖泊盛满蔚蓝，看着你的湖岸覆盖青草。如果偶尔的天灾使你匮乏雨水，让你青春的湖泊衰老和皲裂，我愿意将我一万年积蓄的泪水化成一条长年不断的小溪，我要让你渐渐消瘦的身体慢慢丰盈，并将用苍老了一万年粗砺的双手，抹平你被岁月风霜刮伤的痕迹。

　　如果一万年以后我真的还活着，我要一万次爬上你的山巅，让我的肉体和灵魂经历狂风暴雨的洗礼。假如我真的能活一万年，但却仍然没有获得你的爱恋，请葬我于你的山坡，请接受我漂泊了一万年的灵魂，让它就这样依偎在你圣洁的怀抱里。

　　这，就是我积蓄了一万年的心愿。